文/花月の慕容青禾
上篇写了《访戴》中的王徽之,王徽之被称为六朝狂士,潇洒自如,不拘一格,随性而为的生活让人心向往之。
可魏晋名士不止王徽之,魏晋名士其实也就是门阀士族的故事。王徽之代表的琅琊王氏,而《调筝》中的桓伊代表的则是谯国桓氏。
谯国桓氏,主支分为龙亢桓氏、铚县桓氏。东汉桓荣、曹魏桓范、东晋桓彝均属于龙亢桓氏。东晋桓宣和桓伊、唐朝的桓法嗣和桓彦范均属于铚县桓氏。
晋元帝时期的权臣桓温属于龙亢桓氏,桓温消灭成汉后,名声震主,地位隆高,成为一代权臣。桓冲接掌桓温权位时,由于性格较温和,未有以权臣的姿态凌驾皇室,但其朝中地位同样崇高。桓温之子桓玄后来更是篡夺皇位,建立桓楚,改元永始,几乎覆灭东晋。但桓楚政权不得人心,未达两年便遭刘裕等人击溃,桓玄死后其堂弟桓谦奉还国玺于晋室,《晋书》以桓石绥之死,标志着桓楚政权的灭亡。桓楚败亡后,桓氏家族亦走向没落。
只有其支族谯国铚县桓氏则一直延续到唐朝。
《调筝》中的桓伊就是属于铚县桓氏。
桓伊,字叔夏,小字子野,谯国铚县(今安徽省濉溪县临涣镇)人。东晋时期将领、名士、音乐家、丹阳尹桓景之子。
桓伊富有军事才略,参谋州府军事,迁大司马(桓温)参军事。出任淮南太守,御敌有方,迁建威将军、历阳太守。太和六年(年),联合谢玄打败前秦将领王鉴和张蚝,受封宣城县子,迁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建元十九年(年),参加淝水之战,大败前秦天王苻坚,进封永修县侯,加号右军将军。太元九年(年),迁江州刺史,治理有方。入为护军将军,卒于任上,追赠右将军、散骑常侍,谥号为烈。
平生善于吹笛,素有“笛圣”之称,笛谱改编成琴曲《梅花三弄》,桓伊唱的挽歌与羊昙唱的乐歌、袁山松唱的《行路难》辞,时人称为“三绝”。
昆曲《世说新语·调筝》的剧情写的是淝水战后,谢安功高震主,自请避祸扬州。天子设宴,为之饯行。宴上,桓伊有感于忠良见疑,为鸣不平,抚筝而歌…………
在《晋书·桓伊传》中是这样写的:
好利险诐之徒,以安功名盛极,而构会之,嫌隙遂成。帝召伊饮宴,安侍坐。……伊便抚筝而歌《怨诗》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声节慷慨,俯仰可观。安泣下沾衿,乃越席而就之,捋其须曰:“使君于此不凡!”帝甚有愧色。”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帝王最怕臣子功高震主。
再明智的君王也会怕臣子的风头超过自己,不好驾驭。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谁也免不了如此,更别说司马曜了。司马曜并不算得上是一位多么明智的君王,更别说这个脸谱化的戏曲角色里,这个净角,让人觉得就是个反面角色了。
谢安的功劳大吗?那肯定功劳很大啊,淝水之战要不是谢安和一众谢家儿郎,谢石,谢玄,谢琰等众将领,恐怕前秦苻坚大军已经进了建康城,司马曜的江山已不复存在了。当初苻坚可是号称百万雄兵南下征伐,面对前秦百万之师,东晋一众朝臣都没有把握,只有谢安不畏惧,亲自指挥布防,自己的亲弟弟,侄子,儿子都派上了战场。其实那个时候谁也说不准,万一战场上出事,谢安怎么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呢?谢安是承担了教育谢家子弟的重任呢,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把自己谢家的所有子弟都派上了战场。就是因为东晋无人可用啊。除了一个还算识大体的桓冲,根本没有人可以上得了战场。
谢安为这场战场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最后淝水之战其实也算是险胜,要不是苻坚中计,其实淝水之战前秦不一定会输。
苻坚是君子,而谢安、谢玄在这场战争中反而阴谋诡计用得比较多。但是面对自己的家国马上就要被外敌占领,谁都希望能打败敌军,保卫家国,无所谓对错,只有输赢。
只有谢安做到了。
奈何淝水之战刚一结束,司马曜就忌惮谢安,君臣之间渐生嫌隙,满朝文武惧惮天威,人人缄口,各个旁观。
后来谢安自请避祸扬州,皇帝司马曜设宴为其饯行,几番促狭刁难,先是言语讥诮,又命原为“乌衣巷内,谢公之宠”的张美人为其歌舞饯行。
这个时候,只有桓伊站出来了。
剧本中写桓伊为谢安感到不公。中间有一段,读起来特别令人动容。
桓伊:啊呀呀,谢公不解风情,美人下站,由不得俺不说了!
司马曜:退下。
桓伊:斟起香甘,琥珀琉璃劝衣冠。谢公啊!眺东山高卧处,把人青眸望断。说甚么丈夫不免辞林泉,说甚么丈夫不免辞林泉,落得个暮岁萍飘作辗转!
谢安:取笑了!一去国门外,风露寒。撇了乌衣巷陌,拍遍了玉栏杆。
桓伊:堂前归燕翩翻,叫啾啾故主抛闪!叹新亭对此亦潸潸、亦潸潸!
谢安:想安与令伯桓温,新亭一会,倏忽十载。
桓伊:何不倾杯一饮尽沈酣,那范蠡放舟留侯辟谷、胜如诸葛五丈原!兀得不痛煞人也么哥,兀的不笑煞人也么哥!
司马曜:桓卿劝酒,依依其情哪?
桓伊:哪来的依依!想谢安撇了东山,道是“奈苍生何”,今自寻烦恼,苍生又奈他何?哈哈哈,倒叫人好笑啊!
司马曜怎么能不明白桓伊此刻笑什么,笑帝王虚伪,笑帝王阴险。用人即用,不用时便罢黜。
谢安:当年舍弟谢万早夭……
桓伊:谢公深以为悼,废乐十年。
谢安:又不忍望舒寂寥,遂将此筝,赠与郗超……
桓伊:郗超身故,这筝儿流离江湖,恰被桓某收取。
谢安:望舒呀望舒!可知浮生如寄,世间万物,皆非我有!万岁,扬州路远,谢安就此别过。
桓伊擅长音乐演奏,他的表演尽显音乐之妙,在当时被称为“江左第一。”《世说新语》记载:桓子野每闻清歌,辄换“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在所有的乐器中,桓伊表现最出神入化的就是吹笛,旁人叹为观止。这次的饯行宴,皇帝也是要他擫笛以饯行色的。他却要弹筝——吹笛便不能唱,而桓伊此时是要唱歌的,他要“以此筝歌,饯别谢公”,桓伊唱正是曹植的《怨歌行》。
《世说新语》中用了大量篇幅来描写风流宰相谢安,处变不惊、临危不乱。
大家熟知的“小儿辈大破贼”,当晋军在淝水之战中大败前秦的捷报送到时,谢安正在与客人下棋。他看完捷报,便放在座位旁,不动声色地继续下棋。
不过此刻听到桓伊如此为自己鸣不平,谢安也是再也忍不住“泣下沾衿,乃越席而就之”。
谢安终于哭了,这位千古风流宰相在人生最黯淡落寞、孤立无援的一刻,听到了桓伊深情一往的送别。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谢安堪称桓伊的知音。他们曾常常在一起讨论音乐,甚至通宵达旦、废寝忘食。
而此时司马曜也后悔了,
司马曜:太保留步!筝者,诤也。桓卿苦心,朕深纳之。君臣相妨,国之大忌,嫌疑太保,朕躬之过!太保!愿公仍镇京师,毋赴扬州,可乎?
但是谢安还是要走的,谢安明白,所有人都明白。
这也许是音乐的魅力吧,此刻司马曜后悔了,但是如果谢安留下来的话,免不了还是会被小人中伤,会被皇帝猜忌。
谢安:多谢万岁。闻得扬州蜀岗,颇类东山。谢安告辞了。
谢安还是走了。也许这就是每一位忠臣良将的归宿吧。
《调筝》这是双男主高山流水般的知音故事,此刻,让人再磕一下施夏明和周鑫。
魏晋名士很多,但像桓伊这样既有名将之才,又有名士风范,还有忠义之心的不多。
杜牧在诗中说: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
唐代张祜诗写道:晋代衣冠梦一场,精蓝枉是读书堂。桓伊曾弄柯亭笛,吹落梅花万点香。
谢安说: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于是后世就有了成语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