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通墓中标识身份的飞鱼纹金壶
万通“正统己未六月初一日生公”、“翛然长逝,岁成化壬寅三月十四日,春秋四十有四”[43]。成化十二年十二月“甲申,太监黄赐传奉圣旨,升锦衣卫正千户万通为指挥佥事,副千户万达军人,……俱世袭。通、达,皇贵妃之弟。”[44]“成化乙酉召至京师,赐第以居,累授锦衣卫指挥使。卒,赠骠骑将军锦衣卫都指挥使。”[45]“成化中,锦衣都指挥万通者,戚畹万贵之次子,贵妃之弟也。兄进、弟喜,俱藉势无赖。而通尤横。京师无贵贱,俱呼为万二。其父谨饬畏祸,屡戒之,不悛,父死愈恣。有徐达者,妻美艳。通悦之,收为家人,纳其妻。令达持厚赀,往淮上中盐。遇通抱病,而达适从两淮归。与故妻语,通在床褥,闻其私相眤也,忿诟不堪,哽咽而死。上命有司给赙赐祭葬,比故事加等。而徐达者,挟通所假多金,不匝月即拜锦衣正千户。与都指挥使万喜、指挥使万进,同拜命。未几,达又进指挥现任管事,而万氏兄弟仅带俸云。踰年,命达世袭其官,万氏伯仲,虽又进秩,仍为沉官。万通次子从善,二岁拜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养子名牛儿者,甫四岁亦得为锦衣指挥佥事,其后升转。凡章疏及圣旨,俱仍牛儿名不改。亦可哂。”[46]佞臣“万安,……正统十三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成化初,屡迁礼部左侍郎。五年命兼翰林学士,入内阁参机务。同年生詹事李泰,中官永昌养子也,齿少于安。安兄事之,得其驩。自为同官,每当迁,必推安出己上。……故安得入阁,而泰忽暴病死。安无学术,既柄用,惟日事请讬,结诸阉为内援。时万贵妃宠冠后宫,安因内侍致殷勤,自称子侄行。妃尝自愧无门阀,闻则大喜。妃弟锦衣指挥通,遂以族属数过安家。其妻王氏有母至自博兴。王谓母曰:‘乡家贫时,以妹为人娣,今安在?’母曰:‘第忆为四川万编修者。’通心疑是安,访之则安小妇,由是两家妇日往来。通妻著籍禁内,恣出入,安得备知宫中动静,益自固。”[47]骤然显贵的万通无视父亲让其谨慎做人的警告,使万安与贵妃认作姑侄,又纳徐达妻,收徐达作家人派其贩盐。再与宦官梁芳等人内外勾结,助力万贵妃祸乱宫闱的同时,侵吞库银、牟取暴利。
万通墓中随葬品多为宫廷赏赐,其中嵌宝石飞鱼纹带盖金执壶(图26),高19.4厘米,口径4.4厘米、底径5.3厘米。撇口,束颈,鼓腹,圈足,流、柄附壶身两侧,盖、柄之间以金链连接。壶身从颈至胫足部由上至下,分别錾刻一周蕉叶纹、卷草纹、如意云头纹、莲瓣纹,腹部两侧火焰形开光内刻飞鱼纹。飞鱼有两足,每足四爪,带双翼和两鳍,尾部呈鱼尾状(图27)。盖顶、流、柄上镶嵌红蓝宝石(部分脱落),残存27颗。籍没权相严嵩的财务清单《天水冰山录》:“金飞鱼壶四把……金飞鱼杏叶壶二把……金飞鱼盘七个……金葵花飞鱼盘十一个……金飞鱼素盘一十九个……金飞鱼茶盅一十二个”[48],所载金器上的飞鱼纹应与万通墓中此壶纹饰相类。颁行于洪武三十年的《大明律》中,对飞鱼纹的使用有严格规定。“官吏军民人等,但有僭用玄、黄、紫三色及蟒龙、飞鱼、斗牛器皿,僭用硃、红、黄颜色及亲王法物者,俱从重治罪。服饰器物追收入官。”[49]除金器外,成化时期景德镇御窑厂也生产绘有飞鱼纹的官窑瓷器,它们往往作为主题纹饰的辅纹出现。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成化青花海水灵兽纹碗,高8.7厘米、口径19厘米、足径7.8厘米。与外壁主题灵兽纹呼应的,就是飞鱼纹。(图28)该碗以平等青为着色剂,画工富于动感。飞鱼纹头部类龙似蟒,在海水中高昂着头,双翅展开扑打着海水,双鳍和鱼尾隐藏在水中。
图26万通墓嵌宝石飞鱼纹金执壶
图27嵌宝石飞鱼纹金执壶局部
图28明成化青花波涛灵兽纹碗外壁上的飞鱼纹
蟒龙、飞鱼、斗牛等纹是明初制定的辨明身份、等级的官样,均在龙纹基础上进行变异,飞鱼具有的双翅、双鳍、鱼尾,是区别于其他纹饰的特征。在明朝赐服制度(非官服体系)中,级别最高的是蟒服,其次是飞鱼服。据《明史·职官志》:“锦衣卫,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恒以勋戚都督领之,恩荫寄禄无常员。凡朝会、巡幸,则具卤簿仪仗,率大汉将军(共一千五百七员)等侍从扈行。宿卫则分番入直。朝日、夕月、耕耤、视牲,则服飞鱼服,佩绣春刀,侍左右。”[50]《明史·舆服志》:“按《大政记》,永乐以后,宦官在帝左右,必蟒服,制如曳撒,绣蟒于左右,系以鸾带,此燕闲之服也。次则飞鱼,惟入侍用之。”[51]据《大明会典》卷:“凡大祀、视牲、朝日、夕月、耕耤祭,历代帝王俱用丹陛驾,本卫堂上官、服大红蟒衣飞鱼、乌纱帽、鸾带、佩绣春刀。千百户、青绿锦绣服,各随侍。”[52]此场景在《明宪宗元宵行乐图》中也多有表现,侍立在成化帝所处观礼台下汉白玉基座旁的五人(图29),均穿交领右衽曳撒式袍服,外三人穿大红织金飞鱼服,里二人分别穿青、绿锦绣服。而画卷最左侧靠近红墙侍立的二人(图30),分别穿大红织金飞鱼服和青色锦绣服,并各佩绣春刀。
图29宪宗元宵行乐图卷局部
图30锦衣卫佩绣春刀
明后期赐服上的飞鱼纹越发接近龙、蟒纹,孔府旧藏两件飞鱼袍即是如此。香色麻飞鱼袍(图31),身长厘米、腰宽57厘米、袖长97厘米、袖宽49厘米。交领右衽、阔袖束腰、下摆宽大、腰部为纳大褶的“曳撒”式。白绸饰领,前胸后背彩织一过肩红色无鳞片飞鱼,身下踏绿色白边的江崖海水,两肩、通袖、膝襕处彩织流云和行走的飞鱼。红纱飞鱼袍(图32),身长厘米、腰宽60厘米、袖长78厘米、袖宽68厘米。暗缠枝花卉纹地,小立领右襟、阔袖。前胸后背、通袖彩织带密集鳞片的蓝色飞鱼,身下踏绿色白边的江崖海水。这两件赐服中的飞鱼头长两直角,四足四爪,有鱼尾状尾巴,头和躯干与龙、蟒相似,双翅不明显,易与龙、蟒纹混淆,以至于嘉靖皇帝也将这类赐服错认。“(嘉靖)十六年,群臣朝于驻跸所,兵部尚书张瓒服蟒。帝怒,谕阁臣夏言曰:‘尚书二品,何自服蟒?’言对曰:‘瓒所服,乃钦赐飞鱼服,鲜明类蟒耳。’帝曰:‘飞鱼何组两角?其严禁之。’”[53]《天水冰山录》中“沉香妆花飞鱼补绢一匹”[54]、“大红妆花过肩飞鱼罗二匹”、“大红妆花飞鱼补罗一匹”、“大红织金飞鱼补罗四匹”、“大红织金飞鱼通袖罗二匹”[55]、“大红织金飞鱼补纱二匹”[56]等纹样应也属此类。
图31明代香色麻飞鱼袍
图32明代红纱飞鱼袍
而明后期石雕上飞鱼纹的特征与龙、蟒纹界限还算分明。年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抢救性发掘清理了位于该市红牌楼(武侯区永丰乡肖家村一组)的数座明代石室墓葬。其中M5的下葬时间为嘉靖四十年,发现一块残碑,字迹依稀可辨“皇明赐飞鱼品服蜀藩承奉司掌印承奉正……谷公……”[57]此为长方形砖券拱石室墓,其八字形挡墙置于墓门外两侧,在基石上挡墙中部,两端用条石立砌,形成边柱,镶嵌石板作为墙壁,壁上刻菱形倭角式开光,其外对角线刻如意云纹,开光内雕刻飞鱼纹(图33、图34)。从线图看,飞鱼脚踏海水,周身祥云围绕,双翅、双鳍和鱼尾交代明确。根据以上对明代不同时期、不同材质飞鱼纹演变规律的梳理,可以看出,万通墓中这件飞鱼纹金执壶是其身份的标识物。
图33M5八字墙北侧墙壁彩绘石刻线图1
图34M5八字墙南侧墙壁彩绘石刻线图2
结语
万贵妃是明代成化皇帝终其一生的宠妃,二人富于传奇色彩的感情生活为后世津津乐道,万氏恃宠而骄所作恶行也为后人诟病。本文以文献和墓志铭中记载的相关史料作背景,详细解读了万氏家族墓中几件标识性文物的文化意涵,力图以见微知著的小视角反映明中期政治生态弊端对国运的影响,以及宫廷时尚对民间生活流行趋势的引领作用。
注释:
[①]《明宪宗实录》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年,第页。
[②](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一·后妃”,中华书局,年,第页。
[③](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上)》卷3“宫闱·万贵妃”,中华书局,年,第84页。
[④]《明宪宗实录》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年,第页。
[⑤](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一·后妃”,中华书局,年,第页。
[⑥](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一·后妃”,中华书局,年,第页。
[⑦](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一·后妃”,中华书局,年,第页。
[⑧]《明宪宗实录》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年,第页。
[⑨](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一·后妃”,中华书局,年,第页。
[⑩](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一·后妃”,中华书局,年,第页。
[11](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上)》卷3“宫闱·万贵妃”,中华书局,年,第84页。
[12](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一·后妃”,中华书局,年,第页。
[13](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上)》卷3“宫闱·万贵妃”,中华书局,年,第84页。
[14](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一百八十八·外戚”,中华书局,年,第页。
[15](明)唐交:《(嘉靖)霸州志》卷7(下)《人物志·戚畹》,天一阁蔵明代方志选刊第六册,上海古籍书店,年,第69页。
[16](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一百八十八·外戚”,中华书局,年,第页。
[17]《明宪宗实录》卷27,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年,第页。
[18](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一百八十八·外戚”,中华书局,年,第页。
[19]苏天钧:《明万贵与万通》“万贵、万通及其夫人墓志铭”,见《北京史苑》(第四辑),北京出版社,年,第页。
[20](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一百九十二·一宦官·梁芳”,中华书局,年,第页。
[21](明)陆容:《菽园杂记》卷9,中华书局,年,第页。
[22]《明宪宗实录》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年,第-页。
[23](清)汤斌:《潜庵先生拟明史稿》卷8,见《四库未收书辑刊》第6辑5册,北京出版社,年,
第页。
[24]《明宪宗实录》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第页。
[25]《明宪宗实录》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第-页。
[26](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上)》卷1“赐讲官金钱”,中华书局,年,第20页。
[27](清)张廷玉等:《明史》卷67“志第四十三·舆服三·命妇冠服”,中华书局,年,第页。
[28](清)张廷玉等:《明史》卷67“志第四十三·舆服三”,中华书局年,第页。
[29](清)邵晋涵:《尔雅正义(下)“释鸟”》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页。
[30](东汉)刘熙:《释名》,见《释名疏证补》第5卷“释衣服第十六”,湖南大学出版社,年,第页。
[31](唐)杨炯:《杨炯集笺注(第二册)》卷5“议公卿以下冕服议”,中华书局,年,第页。
[32]《宋史》卷“舆服三·后妃之服”,中华书局,第3-页。
[33](清)张廷玉等:《明史》卷66“志第四十二·舆服二·皇后冠服”,中华书局年,第页。
[34](清康熙)周亮工:《闽小纪》下卷“髻”,中华书局,年,第46页。
[35](明)郝敬:《周礼完解》卷2,见《续修四库全书》78“经部·礼类”,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页。
[36](明)范濂:《云间据目抄》卷2“记风俗”,上海市新闻出版局内部资料,年,第35页。
[37](明)王圻:《三才图会》“衣服三卷·内外命妇冠服”,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页。
[38](明)王圻:《三才图会》“衣服三卷·内外命妇冠服”,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页。
[39](明)顾起元:《客座赘语》卷9“服饰”,南京出版社,年,第页。
[40]《明宪宗实录》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年,第页。
[41]《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上)》卷4“第二十回傻帮闲趋奉闹华筵痴子弟争锋毁花院”,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年,第页。
[42](元)柯九思等:《元宫词》,见《辽金元宫词》,北京出版社,年,第-页。
[43]苏天钧:《明万贵与万通》“万贵、万通及其夫人墓志铭”,见《北京史苑》(第四辑),北京出版社,年,第页。
[44]《明宪宗实录实录》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年,第2页。
[45]苏天钧:《明万贵与万通》“万贵、万通及其夫人墓志铭”,见《北京史苑》(第四辑),北京出版社,年,第页。
[46](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5“勋戚·万通妒死”,中华书局,年,第页。
[47](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列传第五十六·万安”,中华书局,年,第-页。
[48](明)《天水冰山录附录(一)》“纯金器皿”,商务印书馆,年,第2-20页。
[49](明)不著撰者:《大明律》卷第十二“大明令”,见《中国律学文献》(第五辑、第四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年,第页。
[50](清)张廷玉等:《明史》卷76“志第五十二·职官五”,中华书局,年,第页。
[51](清)张廷玉等:《明史》卷67“志第四十三·舆服三·内使冠服”,中华书局,年,第页。
[52](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卷“锦衣卫”,广陵书社,年,第1-2页。
[53](清)张廷玉等:《明史》卷67“志第四十三·舆服三”,中华书局,年,第页。
[54](明)《天水冰山录附录(二)》,商务印书馆,年,第页。
[55](明)《天水冰山录附录(二)》,商务印书馆,年,第页。
[56]同上,第页。
[57]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成都考古发现()》“墓志铭与买地券”,第页。
本文刊发于《南方文物》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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