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魏晋风流,怎能不看世说新语

《世说新语》是研究魏晋风流的极好史料,其编撰者刘义庆将那些饶有兴趣的、可资谈助的逸闻轶事、言谈举止,采集来汇编成书,综观全书,可以得到魏晋时期几代士人的群像,通过这些人物形象,可以进而了解那个时代上层社会的风尚。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把此书的艺术特色概括为“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

《世说新语》涉及人物有一千五百多个,包括帝王、将相、隐士、僧侣等,对人物的描写有的重在形貌,有的重在教堂,通过独特的言谈举止写出了独特的人物性格,使之气韵生动,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如《俭啬》:“王戎有好李,卖之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仅用16个字,就写出了王戎贪婪吝啬的本性。

又如《雅量》记述顾雍在群僚围观下棋时,得到丧子噩耗,竟强压悲痛,“虽神气不变,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襦”。一个细节就生动了表现了顾雍的个性。

《世说新语》记载了许多特立独行的人物和精彩纷呈的故事,读之如行山路,移步换景,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下面分享两个小故事:

一、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

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华歆和王朗坐船逃难,一个人也想跟着他们的船一起去避难。华歆不想答应,王朗却认为船还有空位,就把人带上了。

带多了一个人,船的行驶速度变慢,强盗逐渐赶上了。王朗想把那个人丢下,华歆却说,当时接纳了,现在就不能丢弃他。

是先救了再说,还是考虑好再救,现在拿出来还是能引发争辩。

华韵的表现是出色的,在危急时刻还能冷静考虑到附加的风险,随后又信守承诺,不离不弃。

二、谢公与人围棋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谢安和人下棋,不一会儿,谢玄从淮上派来的信使到了,谢安看完书信,默然无语,慢慢转向棋局,继续下棋。客人追问淮上的战事胜败如何,谢安回答:“手下大破贼兵。”说话间,神色举止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淮上之战,即淝水之战,东晋以区区八万兵力大败百万前秦军,书写了一段以少胜多的改变天下局势的大战。面对如此令人振奋的消息,谢安却从容淡定,继续若无其事地与人下棋。一场影响存亡的战争,捷报传来,理应欣喜若狂、举杯共庆,谢安却“默然无言”,这种器量和气度,一般人却是难以做到的,其无愧于“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之赞誉,也可以说,谢安本身的行为处事方式和人格魅力,也是东晋能够赢得淝水之战的重要因素。

前秦出兵后,包括谢玄在内的将领都忧心忡忡,向谢安问计,但却被谢安喝退:“这不是你们该问的!朝廷已经定计,你等遵照执行即可!”

谢安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慌乱或者不安。

人在面对巨大压力时,都会想要寻求确定性的答案以获得安全感,如今朝野上下都在面对压力,那么,就只能由作为执政者的谢安,来给别人提供这个确定性的答案了。

别人在看到他的镇定和不慌不忙后,就会认定朝廷已经有了退敌之策。成竹在胸,才能云淡风轻,如此,旁人才能在巨大的压力中找到精神支柱,不至于被压力异化心性。

但谢安真的就心如古井,波澜不惊吗?当然不是,他出门跨过门槛,却连木屐上的屐齿被撞掉了都没有意识到,可见内心已经激动到了何等地步。

谢安也不是神,他不是一早就料定前秦百分百会败退的。胜可知而不可求,尽管准备已经做得很充分,但总还是有太多的意外可能会发生;而一旦预料不到的不利因素出现,那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可能付诸东流;而这一战失败的后果,又是无法挽回的。

所以在成功的那一刻,他也会狂喜、激动。只是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每临大事而不形于色、意定神闲的镇静令人折服。

三、王子猷雪夜访戴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不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子猷居住在山阴,一次夜里大雪纷飞,他一觉醒来,打开窗户,命令仆人上酒,四处望去,一片洁白银亮。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诵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想到了戴安道。当时戴安道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即刻连夜乘小船前往,经过一夜才到,到了戴安道家门前却又转身返回。有人问他为何这样,王子猷说:“我本来是乘着兴致前往,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戴安道呢?”

王子猷是王羲之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王子猷在一个雪夜醒来,突然想起了老朋友戴安道,便连夜乘舟前往。

戴安道大名戴逵,比王子猷大十二岁,他也是东晋时期的隐士、美术家、雕塑家,博学多才,善于鼓琴,工于绘画人物和山水,且一辈子都没当官。

有名话说得好: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要见到他。

王子猷虽然梦里没梦见,但也不耽误他要去见这位心心念念的老朋友,于是在大风雪的夜里就乘坐着小船去找戴安道去了。如此非比寻常的举动,细品起来,简直太浪漫了好吧。

小船在风雪中行了一个晚上,于天亮时分终于到达朋友的门前,王子猷却又掉头回去了,这就更令人莫名惊诧了。

但王子猷有自己的说法:“乘兴而行,兴尽而返。”这一个“兴”字也成为这篇文章之魂。

这真是一个完全活在性情中的小伙啊,对王子猷来说,人生就图个乘“兴”与“兴”尽,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那并不是最重要的,就如同他来到戴安道门前却不入门是一样的。

人生重在过程,结果怎样已经不重要了。

于王子猷来说,意境要比结果更纯粹天然。

而于我们,虽说不期待结果,但还是不得不在乎结果,因为我们人生有太多的现实要去面对和承载。

但王子猷不同,他骨子里有一颗不被世俗牵累的心,所以他行事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兴致、兴趣、兴味行事,他可以不必遵循生活的既定规范和常理常情来运转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尽在自己掌握,而他所做的却是不去刻意掌控,他的注意力不在人生本身,而是如何在这人生中无拘无束做自己。

这是一种非常自由舒展的人生态度和生命状态,王子猷这种毫不务实、不追求效果、结果,仅凭“我乐意”、“我高兴”而去做事的惊俗的行为,也十分鲜明地体现出当时士人所崇尚的“魏晋风度”的任诞放浪、不拘形迹,对于当时魏晋名士这个群体具有代表意义,起到窥一斑而见全豹之效。

《世说新语》虽然没有虚构,但一定有所提炼,这番提炼便是小说的写作艺术。其语言简约含蓄,隽永传神,透出种种机智和幽默。正如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十三所说:“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惚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古今之绝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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