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两晋南北朝人物志》这个专栏终于写到了最后一个人物——陈叔宝。在这两百个日日夜夜里,我们一起从司马炎统一天下开始谈起,跨越三百年的大动乱,终于又走到了天下一统的前夜。纸上的描述终究是简短的,历史的跨度是漫长的,纸短情长,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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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份将南北朝的通史材料,都会把一个人作为这段历史的收尾,他的身上贴着很多我们耳熟能详的标签——玉树后庭花、亡国之音等。他就是陈叔宝。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陈叔宝这个人就是个蠢货。连与其时代相去不远的魏征,都在《陈书-后主纪》里留下了后来脍炙人口的一段评价:
后主生深宫之中,长妇人之手,既属邦国殄瘁,不知稼穑艰难。初惧阽危,屡有哀矜之诏,后稍安集,复扇淫侈之风。
“生深宫之中,长妇人之手”,成了后来人对王朝中晚期皇帝的标准化描述。而作为首次获此殊荣的皇帝,陈叔宝身上还有更多不堪入目的标签。
有关陈叔宝当皇帝那几年的荒淫无耻,我已经懒得再说了,因为从小人书到历史书都已经把他抹黑的一塌糊涂;而有关他投降隋朝以后的事情,和三百年前那位蜀后主如出一辙:
成为隋朝的俘虏后,杨坚对陈叔宝还算不错,给予了他相当优厚的待遇,只是没有给他封爵和官位。结果陈叔宝就跑去和监视他的人讲:“在长安啥都好,就是没有个名头不舒服,您看看能不能和陛下说说,给我个爵位呗?”
杨坚听闻,叹道:“这个叔宝啊,全无心肝!他除了干这些事还干什么?”
监察者说:“除此以外就是每天喝酒,一天基本没有醒的时候。”
杨坚摇摇头:“不行,你得劝劝他,不能喝那么多酒。”想了想,他又摆摆手:“算了,让他喝吧,不让他喝,他干嘛去呢?”
怎么看,陈叔宝都仿佛刘禅转世。相比于同样在建邺成为俘虏的孙皓,陈叔宝的骨气和硬度显然不是一个量级。杨坚那句“叔宝全无心肝”的评价,就代表大多数吃瓜群众的观点。
问题是,随着近年来研究的深入,人们越来越有理由认为,刘禅并不是一个智障儿,否则他不可能稳坐蜀汉帝位近四十年;那么,陈叔宝呢?就一定是个酒鬼吗?
这件事,还真不好下评价。也许在成为俘虏以后,陈叔宝真的就变成没头脑了;但是在继位之初,他恐怕还不算太柔弱,甚至颇有些刚明果断。
陈顼刚咽气不久,在他的遗体前,儿子们就已经失和。他的次子陈叔陵向来和大哥陈叔宝不对付,又仗着父亲宠爱,趁着哥哥伏地痛哭之际就拿起一把切药刀砍向他的脖子。太后前来卫护,陈叔陵又朝着太后砍了几刀,多亏了其弟陈叔坚死命抱住,才阻止了陈叔陵继续伤人。
此时宫中已然大乱,陈叔陵也趁乱逃出宫去,到自己的府上纠集了自己的五弟陈伯固和千余名死党,意在围攻宫城、自立为君。
反应过来的陈叔宝立即调兵遣将,派出大批台军前往阻击陈叔陵。陈叔陵、陈伯固毕竟此时尚幼,实力和阅历都极其有限,不到一天就被台军剿灭,连哥哥都没见着就被砍成了肉泥。
对于这起叛乱,陈叔宝的处理态度不可谓不果决,即使是对曾经一起和他在北周长期做质子的弟弟也不心慈手软;而在解决掉两个首恶以后,陈叔宝又能及时止损,宣布对从犯一律赦免。足可见,当时还资历尚浅的陈叔宝在处理此类政治事件时丝毫不乱,很有些老成的政治家的风度。
这是初次步入这政治舞台的陈叔宝交出的答卷,应该可以算是技惊四座。很可惜,对于陈叔宝来说,出道即巅峰,此后他的政治表现就开始自由落体式的下滑了。
伤养好以后,陈叔宝基本就开始了他的文艺生活,具体地说就是每天和几个姬妾和十个文臣聚在一起,号为“狎客”。这群文艺中青年们每天的活动就是在一起吟诗作对、喝酒唱歌,至于国家大事,哪里还用的着他们操心?
除此以外,陈叔宝还彻底否定了从陈霸先以来,陈朝皇室主张节俭清心的风格。仿佛钱是自己的仇人一般,陈叔宝拼命地敛财,以至于将陈蒨、陈顼朝积攒的积蓄全部挥霍一空,又在民间大肆征调,直到民间被折腾的怨声载道还不罢休。
更有甚者,当五十万隋军已经陈兵江北,正在准备渡江发动攻击的时候,陈叔宝还浑然不觉。当武将们再三告急时,他满不在乎地说:
王气在此,齐兵三度来,周兵再度至,无不摧没。虏今来者必自败!
而当隋军已经在采石、京口两处渡江成功,建康已经是瓮中之鳖时,陈叔宝才真的着了慌,赶忙宣布自己要御驾亲征,又把京城里包括僧尼在内的所有青壮年都征召起来准备打仗。可还没等到部队集结完毕,隋军就已经攻克台城,到处搜捕陈叔宝了。
带着爱妃跳进枯井的陈叔宝,我们不用交代,在这里只说他的太子陈深: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在东宫安坐如常,等到隋军敲开他的房门时,他才站起身来道:“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很辛苦吧?”一席话让隋军又惊又敬,长揖而去。
综合以上表现,很多人对陈叔宝痛心疾首: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活的如此卑怯猥琐,怎么连自己十几岁的儿子都不如!实际上,如果把后世推测刘禅的理论用来形容陈叔宝,同样适用,甚至更为妥帖。
陈叔宝的儿时,并非生长于南朝;自他呱呱坠地开始,他就一直生活在长安。相比于南朝的其他人,他对北朝有更加深刻地认识。当他亲眼目睹了北周的强大以后,他可能比当时南朝的任何人都清楚北强南弱、北要统一南的大格局。
既然如此,是像陈霸先、陈蒨那样苟延残喘继续抵抗,还是享尽荣华束手就擒?陈叔宝毫不费力地选择了后者,也在酒色之中平安地走向了死亡。死后,还被那个当年亲手把自己变成俘虏、后来被谥号为“隋炀帝”的家伙,上了个“炀”的谥号。
陈叔宝的谢幕,也标志着我们《两晋南北朝人物志》专栏的主体部分即将告一段落。按理说,我们应当就此别过。然而,在讲完了这一百零八个人物的故事以后,我依然意犹未尽,想要把整个南北朝时期的乱局重新串联起来,再讲一遍。那么,这一百多年的大乱局,又对当时及现在有着什么样的影响呢?
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