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邵丽对选入这本书表现出犹疑,也是唯一拒绝为了这本书出版而专题拍照的人。朋友们有时候会说起她的清冷,我想她只是不大习惯别人触碰她的空间。
随她吧,这么个干净而又特行的人儿。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就是这般的记忆。
有时候,人要定格在自己的时光里。
刘海燕用《岁月光影里的美丽》来命名她的访文,也许恰好有了这样的隐喻。
邵丽生活和创作都是关于自己的,她的作品清单告诉我,她写的几乎都是她所遇见的,她所体察的,她所悲喜的。这些年,我是买来她的书(记得不是题赠的啊)翻看的,愈是读,愈发感受她生命的脉动。
刘海燕是个具有诗人意象的女性评论家,我之所以强调她的性别角色,是因为她那本坊间传赞的唯美之书《如果爱,如果艺术》,单就写了七位艺术女性。——没有男人的“浑浊”。
女性对于女性内心有更多温暖的体察。
——齐岸青
邵丽
多年前读英国作家伍尔夫的传记,她总能道出文学真经:“若要像亨利·詹姆斯一样的敏锐,你必须也很强壮;若要享有他那精妙选择的力量,你必须生活过、爱过、诅咒过、挣扎过、享受过、痛苦过,而且要有巨人的胃口,吞食下生命的整体。”一个作家,需要有巨大的胃口,去消化驳杂的生活。我觉得邵丽就是一个能消化驳杂生活的作家。
年,邵丽大学毕业进入公务员队伍,长篇小说《我的生活质量》(年初版)是她这一时期生活的代表作,也是她立足于文坛的成名作,几次再版,二十年来一直在卖,从当年的畅销书变成了长销书。
我是从这本书认识邵丽的,那时她刚被委派到河南省作协工作不久,青春的邵丽有种英姿飒爽的美,像北方的小白杨一样。近二十年的岁月里,我所见到的邵丽,总是额头亮亮地出场,一袭白色西装裙,你感觉不到她还有世俗生活;一件麦苗绿风衣,映活冬枯的黄河荒滩。仿佛时光和重负都奈何不了她。年的新年夜,省作协邀请大家在松社书店聚,每个座位上放有邵丽签名的《黄河故事》和《金枝》,后来听说那些书都是邵丽自费送。邵丽和责编碎碎在镁光灯下对谈《黄河故事》,犀利的碎碎调侃道:“谁坐在邵丽身边,谁立刻就会变成丑小鸭。”
但好像文学评论界内外没人称邵丽为“美女作家”,对于一个用“心”在深广的现实和历史中写作的作家,这个称谓太浅薄。邵丽撑起的不仅仅是文学界的诸多社会事务,但她明白一个作家只能靠作品立身,回到书桌前,她是一个辛苦到底的写作者。
在河南文坛,她召集的小型会议,快刀斩乱麻,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形式上;大型会议,台上的她也时常说些率性的真话,不至于让人昏昏欲睡,甚至让你窃笑,你觉得台上这个邵丽还是一个作家,一个有个性的人呢。反过来说,没有一点个性和文学性,还算是文学界的领导吗?
我想起那个老马尔克斯,他的自传名为《活着为了讲述》,他在扉页里提醒读者:“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一个作家如果这么看重写作,那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就会向着写作而去——他会从世事的缠绕中拔擢出来,把他人消化不了的滞重生活消化成文学营养。
年初到年底,邵丽到河南汝南县挂职,随后写出了《挂职笔记》《刘万福案件》《第四十圈》等一系列沉潜冷静的作品,后来邵丽在创作谈里讲:“亲历基层繁重的工作和基层干部的压力,还有底层民众的生存无奈和尊严的缺失,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这才让我真正思考所谓生活”的意义,“才知道在自己的小烦恼之外,有着如此广大和深刻的烦恼”。当然还有,“他们面对困难和委屈时的达观,以及幽默风趣的语言和丰富多彩的生活经历,真的是一座宝库”。后来结集出版的《挂职笔记》(年),封面推荐语为:“沉潜在中国城乡第一线:写出这个时代的困惑焦虑,写出长存于世的人性光辉。”“挂职系列”可以说是邵丽真正深入表达中国基层社会的代表作,她让我们以文学的方式看见了这个时代基层生活的生态。
现实生活中这些“广大和深刻的烦恼”,影响着邵丽作为一个作家的大气,让她的作品有了植根于芸芸众生的悲悯态度。我们60后这一代,还对博大悲悯的俄罗斯文学有着天然的情结,邵丽在《我所理解的写作及其他》一文里讲,“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俄罗斯文学,尤其是我后期作品中切入社会的视角,受其影响很大”,她写道:被尊为“人类良心”的托尔斯泰,深邃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冷静的屠格涅夫,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一样,并不是一个饱经苦难的人,但优越的生活条件没有使他失去爱和思想。俄罗斯作家博大的悲悯情怀,对普罗大众设身处地的爱,对个体生命尊严的呵护,在另一翼影响着邵丽的写作。
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的《明惠的圣诞》,写一个进城打工女子为改变命运的隐忍与挣扎,在同类题材中很有代表性,它表达了千千万万底层打工女子精神的困苦。邵丽在获奖感言中说:“人生的过程是灵与肉痛苦挣扎的过程,如果通过文学这个媒体,使我们互相之间变得更加宽容、关爱、和谐,可能这比任何奖项都更加富有意义。”
《我的生存质量》(年),可以看作《我的生活质量》的姊妹篇。邵丽在《生命的疼痛不息,就是成长》一文里讲,这两部长篇小说,“有人说是官场小说,有人说是自传体小说。都对,也都不对。如果官场是一条大河的话,这两部作品应该是站在河边的反思……从进入到退出,是一个轮回,也是一种升华……我们最后能够面对,既是坚毅,也是无奈,因此这就是生活”。在《我的生存质量》里,邵丽写一个女作家某一天突然落入一个自认为永远不会落入的境地,仿佛是一个隐喻,在人的一生中,谁敢保证自己不被卷入生活的暗流?她从这里开始反省几代人的人生,思考现实之人的救赎之路。她在书末写道:一个毛茸茸的小生命来到世上,她叫他“糖果儿”。她的一篇小说也名叫《糖果》,她的一本小说集也名叫《糖果》。正如李敬泽对《糖果》一书的深评:“世界在舌尖上融化。重要的不是融化之后它的味道如何,而是,这个人决定品尝一切如品尝糖果。”
在经历了父辈离世,也认清了些世界以后,我也体悟并接受了之前不会接受的那些,你无法再回到只有一次的人生,如邵丽写,也“永远不能准确地预知自己的将来”,“幸福也好,痛苦也罢,都是我们这个庞大的人生布局的一部分”,太阳照常升起,你要努力明媚地活着,并创造活着的美好,除此还能怎样?就像“人类的思想者”阿伦特一本书的名字《积极生活》,另一本书的名字《爱这个世界》。这不是书里书外的邵丽吗?爱是一种能力,消化掉驳杂的生活爱这个世界,更是一种能力。
在三年疫情里,我多次从惶惑中醒来却是醒不来的感觉,感到自己像极了卡夫卡《城堡》里的那个人物。在同样的时空里,邵丽趁封闭在家的时间,写出了她的长篇小说《黄河故事》和《金枝》(全本)。
《金枝》出版后,引起众多评论家和媒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