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曾经出过这样一位文士、一位斗士。他满腹经纶,一身正气,最离奇也最难得的是仕途经历,如果说后世的苏轼三起三落就勘破了人生的话,那这位先生从入仕开始,九番沉浮,依然斗志昂扬,不畏强权,不避生死。南朝刘义庆在他的《世说新语》里给了他顶级评价:“言为士则,行为世范”。
说到他的名字,看官肯定见过,唐代王勃的《滕王阁序》中曾经写到“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今天要说的就是他提到的陈蕃。
曾经任豫章太守的陈蕃,格外尊重有识之士。当地有一位被称为“南州高士”的人叫徐稺(zhì字孺子),陈蕃曾经礼请他担任功曹,徐稺坚辞不就,但出于对陈蕃的敬意,也曾到太守府来拜访。陈蕃专门为徐稺做了一个榻,平时挂在墙上。只有徐稺来访,才把榻放下来。两个人常常接榻秉烛夜谈,徐稺一走,陈蕃就把榻又悬挂起来了。
这个典故由此而来。《后汉书》载陈蕃任乐安太守时,曾经为郡人周璆(qiú)专置一榻。有出入,但不管是徐稺也好,周璆也罢,置榻的人总是陈蕃,且略过不提。
重点说一说他的为官经历。
陈蕃是汝南人,跟后来鼎鼎大名的袁绍是河南老乡。最初是“举孝廉,除郎中”——当了郎中这么个官,看官可别以为他是悬壶济世的,郎中叫成医生是宋代才开始的事,东汉时候,他还是尚书的属官。没过多久,母亲离世,他就直接辞官回家“丁忧”了。这是他第一次去官。
直到服丧三年期满,刺史周景又请他担任别驾从事。这个官在汉代是刺史的佐官,就是重要助手,地位不低,出巡时不与刺史同车,别乘一车,所以叫“别驾”。刺史大人还是很敬重他的,后来因为有事意见不合,刺史又听不进谏言,陈蕃干脆把官帽还给他,飘然而去。这是他第二次去官。
回家之后,又来了两次机会。先被公府征辟,后又被举荐为“方正”,都是入仕一展抱负的机会,但他一概不去。这样算来,他已经四次与官职擦肩而过。
接下来,朝中重臣太尉李固上表极力举荐,陈蕃先任了议郎,再升为乐安太守。正是在此期间,飞扬跋扈的大将军梁冀派人来送信,想请他给办个私事。但送信的人见不着他,情急之下撒了个谎才见了面,可此人刚说出来意,陈蕃就大怒,竟然命人飞起一顿竹板子将他给打死了!这也太不给大将军面子了,但梁冀的事也见不得光,只好找个借口把陈蕃降职,于是堂堂太守变成了修武县令。这是他在仕途中又一次遭受打击。
县令就县令,真正有才的人就像口袋里的锥子,总是要露出头来的。陈蕃后来又被提拔,出任尚书。这又是一个显要的官职,东汉政务悉归尚书台,各曹尚书地位更见重要。当时零陵和桂阳一带的山贼造反,陈蕃直言上疏,得罪了汉桓帝的近臣,于是又被外放为豫章太守。像坐过山车一样,陈蕃又被严肃处理了,还被打发到遥远的豫章。
但朝廷终究还是要用人的。到延熹二年(年),陈蕃又被升任为大鸿胪。这是朝廷里掌管诸侯及藩属国事务的大官,为九卿之一。这期间有一位白马县令李云上疏惹恼了汉桓帝,危在旦夕。陈蕃又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为李云说话,结果桓帝一怒之下,把他也罢免了。陈蕃又一次从天而降,变成了老百姓。
可没过多久,桓帝又起用了他,先被征为议郎,几天之后就升任为光禄勋。光禄勋依然是位列九卿的高官,不光总领宫内事物,还负责简选官吏。在选拔官员的过程中,陈蕃从不偏袒权贵,结果他又中了豪门子弟的套路,被诬告。皇上一声令下,陈蕃再次被打回原形,罢官回家。宦海浮沉,他又一次坠入谷底。
尽管如此,他忠君报国之心犹在,澄清天下之志不改。不久之后,诏书又来,任他为尚书仆射,他仍然登车揽辔,义无反顾。
随后他就被调任为太中大夫,这个官不如以前的大,是郎中令的属官,掌议论。到延熹八年(年),陈蕃担任太尉。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太尉主管军事,位极人臣。第二年,“党锢之祸”突发,河南尹李膺等人被关进监狱受审。太尉陈蕃抗旨,上书申诉。汉桓帝受不了他说话太耿直,找个借口说他举荐选用人才不当,再次罢免了他。三次罢免,接踵而至,对陈蕃来说,穿不穿这身官服,已经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陈蕃多次被免职或降黜,威望却越来越高。又是一年之后,桓帝驾崩,灵帝继位。窦皇后下诏书任命陈蕃为太傅并管理尚书台事务。东汉太傅并不是虚职,直接参与军国大事的拟定和决策,是百官之核心。
因“德行为本朝第一”,太后下诏加封陈蕃为高阳乡侯。多少人“万里觅封侯”,但他看得却很淡,前后十次上奏,不肯受封。
此时,宦官弄权,朝堂之上正气不申,陈蕃与大将军窦武决心铲除宦官势力。不料窦武当断不断,事情泄露,宦官发难,窦武自杀。
《后汉书》载,七十多岁的陈蕃听到事变,率官属诸生80余人拔刀突入承明门,终因寡不敌众,被执处死。
负天下之重望的陈蕃第十次陨落,这一次,他以生命为代价。
一个白头老翁的谢幕,仗剑高呼,杀身成仁。那种风骨和刚毅,千古之后,依然凛凛有生气!
心之所向,九死未悔。尽忠尽节,慨然赴死。正如他在《理李膺等疏》中所写:“使身首分裂,异门而出,所不恨也!”
时人谈论陈蕃和李膺的成就和德行,难定高下。蔡邕认为:“陈仲举敢于冒犯天子,李元礼严于整饬下属。冒犯天子难,整饬下属易。”于是陈蕃排在“三君”(窦武、刘淑、陈蕃。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之后,李元礼排在“八俊”(李膺、荀昱、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宇。俊者,言人之英也)之前。
后世对陈蕃也多有评价,但宋代几人的说法笔者不敢苟同。
苏辙的看法:“蕃一朝老臣,名重天下,而狷狂寡虑,乃与未尝更事者比,几乎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斯岂孔子所谓贤哉!”
陆游有诗,名《读陈蕃传》:
“莫笑书生一卷书,唐虞事业正关渠。
汉廷若有真王佐,天下何须费扫除。”
杨万里也有诗:
“仲举高谈亦壮哉,白头狼狈只堪哀。
枉教一室尘如积,天下何曾扫得来?”
蔡邕身处同一时代,更知陈蕃处境,是持重老成之言。苏辙未免求全责备,失之偏颇。而陆游和杨万里就显得有些轻薄浮滑了。
参考书籍:《后汉书》《后汉文》《资治通鉴》《世说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