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芗斋的得意门生,都是自幼练武、功底扎实、辗转带艺投师的青年,其中多为文武兼修、志向远大者。
插画:胡盈智
杨振杰从部队复员回到洛阳,被分配到洛阳建筑机械厂工作。这个工厂,是年4月从上海搬迁至洛阳的,一度是中国最大的压路机生产企业。杨振杰分配在一个钻工岗位,那台钻床是早期从苏联引进的“高大上”摇臂钻,仅钻轴就有成人一抱粗。在这个岗位上,既需要技术、眼力,也需要力气。杨振杰上班时间和这台大设备打交道,竟然把“练功”和工作相结合,“上班就跟机器较劲儿”,十分快乐。业余时间里,他依然师从张震天习武。
当时,全国武术界已经开始了“与国际接轨”的探索,致力于“让中国功夫走向世界”。民间武师高手顺应开放大潮,纷纷开始从小圈子走出来与不同门派切磋,武术界交流活动空前繁荣。
官方没有经验,但引领着方向,主要是组织“邀请赛”,有表演,也有对抗。对抗不分级别,规则也简单,多以一方倒地为止。主要目的是引起社会“聚焦”,造气氛,发现人才,“摸着石头过河”。民间交流一般是私下进行,“私下”程度,看双方商定,一般限于“双方”暗中进行,找个偏僻地方交手。底气足的,也有在不很偏僻的地方过招。
洛阳武师很多喜欢在洛河滩切磋。当时的洛河滩属于偏僻之处,双方商定某天早上几时几分洛河滩某段见,到时双方应约而去,打完就走。这种交手,沿袭古老传统,牙齿打碎自己吞咽,胜败双方互不负责,胜者尽管甩手而去,伤者自行处置。武人一般性情率直,输了心服口也服,甘愿拜胜者为师者大有人在,拳拳相交成为朋友者举不胜举。
杨振杰经过部队历练,虽二十岁,却已成熟许多。年春天,洛阳市组织武术对抗邀请赛,他报了名。邀请赛在体育场进行,门票2角钱1张,座无虚席。当时比赛规则粗疏,“对抗”也就是“捉对厮杀”,戴拳套,无护具。杨振杰被安排同一位已经成名、体重身高都远远超过他,看上去非常英武的运动员“对抗”。
赛前,杨振杰在馆外热身炼“太阳神功”。那位运动员在七八个助手簇拥下走了过来,笑着说道:“伙计,别紧张。等会儿,我不会打得太狠的。”杨振杰未予理会。待到两人上场后,观众一看,一个高大威猛,一个矮小瘦削,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只听裁判员一声:“开始!”那位大个子运动员一拳在前、一拳在后,刚拉开架势,杨振杰如飘移一般就到了近前,跳将起来,一记右拳从对方两个臂弯空挡处,斜线向上“砰”的一下击中其面门,同时闪到其身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一闪,那位运动员没有做出其他反应,好像愣在了那里,裁判员急下令:“停!停!”观众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比赛已经结束。下了场,那位运动员走到杨振杰跟前,就赛前对杨振杰其表现出来的不恭与轻蔑,诚恳表示歉意,还说:“伙计,我差一点儿就昏过去了。我还没见过你这种打法。”
杨振杰与各派武师私下切磋、交流,无一败局。一次交流时,武友自我介绍正在转型“意拳”。杨振杰问起因由,武友将意拳描绘得神乎其神,如意拳“无套路、无招式”,全凭“意念引导动作”,北京的大师能够“隔山打牛”“一碰即飞”等。杨振杰专门与几个练意拳的武师私下切磋,皆以完胜结局。但败阵的几个意拳武师却说:败,不在意拳,在于自己功夫浅,没有练到家。杨振杰也从他们的手眼身法步诸方面看出了新奇之处,同时意拳“无套路、无招式”“意念引导动作”也引起了他的共鸣,遂产生了拜意拳高手为师的想法。那些武友告诉他:意拳的大本营在北京,洛阳意拳大师杨绍庚,已经退休,近年常回北京,住北京XX区XX胡同XX号……
杨振杰决意学习意拳。年5月的一天,他去了北京。
意拳,又称大成拳。由王芗斋创建。王芗斋,河北深县魏家林村人,“年出生。年到北京,为生活所困,想进入军队解决温饱问题,又因个头不高,看上去比较瘦小,报名时报大年龄5岁自称23岁(年出生),以博老成印象”(见杨绍庚《意拳诠释》)。王芗斋自幼习武,功夫过人。后来游走国内,广泛结识武林高手,切磋交流。上世纪20年代中期,针对“武术界崇尚花拳绣腿的时弊和执着于一招一式的片面倾向,为道破是非,阐明真义,在形意拳基础上,吸取众家之长,摒弃沿袭几百年的套路与固定招式招法,参以学理,证以体认,创立了面目一新的‘意拳’……曾引起武术界的极大震动。”王芗斋著有《意拳正轨》,代表作《拳道中枢》(又名《大成拳论》)。
意拳为何又称为大成拳呢?这就又拉出一个人物——张壁。张璧,字玉衡,年6月生于河北省霸州煎茶铺大高各庄。早年参加辛亥革命,曾任北洋政府警察总监,是协助冯玉祥将中国末代皇帝驱逐出宫的主要人物之一。日本军队占领平津后,他曾任北平公共局局长。此人文武兼备,当时也是声名赫赫。年,张壁和曾担任过北洋政府内务次长的河北蠡县人齐振林邀请王芗斋赴北平定居。王芗斋在北平主要从事意拳研究、推广。张壁对王芗斋及其武功极为推崇。年4月2日《实报》刊登其一篇演讲稿,其中称“王芗斋的拳术武功可谓得武功之精神……故吾不揣冒昧,以‘大成’二字名之”。但是,张壁“大成拳”之说,并不合王芗斋本意。又一说:王深恐冒犯“大成至圣先师”孔子,“曾有意辞谢,但又不便推却”。数年后,改用“意拳”之名,无奈“大成拳”已经声名在外,只好两名并用,通常用“意拳(大成拳)”表达。“意拳、大成拳二名同存,实乃历史之产物。”
年,王芗斋曾应聘出任中华全国体育总会筹委会武术组副组长。不久后卸职,仅教习健身养生功法,不再传授技击术。年7月,王芗斋在天津去世。
王芗斋的得意门生,都是自幼练武、功底扎实、辗转带艺投师的青年,其中多为文武兼修、志向远大者。年代,他在北京收徒——即意拳第二代传人,其中姚宗勋最为突出,特赐其名为“继芗”,并托付传承事宜。杨绍庚也是其二代传人中的佼佼者。
杨绍庚祖籍云南昆明,年出生,世家子弟,自幼习武,求学于北京,年在北京中国大学学习期间开始师从王芗斋学意拳。新中国成立后,曾在一家报社担任编辑,还在东北工作一段时间,后来调洛阳厂任高级工程师。年,杨绍庚著文写道:“本人是过来人,且五十年来对意拳的锻练和研究未曾中断,近三十年来又辅助芗斋先生指定的拳术继承人姚宗勋师兄传授意拳。对意拳历史知之甚详……”杨绍庚是意拳在洛阳及周边地区的传承和推广者,洛阳北京之间,他常来常往,协助姚宗勋等成立北京意拳研究会,实为意拳之中坚、意拳第二代的佼佼者。在河南洛阳、新乡、郑州、平顶山、开封等地教徒甚多。晚年任河南省武术家协会顾问、河南省意拳研究会顾问。
年5月的一天,洛阳后生杨振杰到了北京,径直就去了杨绍庚在北京的住所。扣门后,为他开门的是一位六十开外精神矍铄的女性,他问一声“阿姨好,”又自我介绍:“我从洛阳来,我姓杨,叫杨振杰,来拜见杨绍庚老师的。”那位阿姨和气地说:“小杨,进来说。”到屋里坐定,寒暄几句,阿姨说:“我是绍庚的姐姐。他倒是经常来。前几天来了,昨天晚上刚走……他一家住在洛阳涧西……”杨振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没问清楚,弄成南辕北辙啦!他一转念,就把自己习武的经历讲了,诚恳地说:“大姑,你能不能帮我介绍几个北京的意拳大师,我去拜访拜访,开开眼界?”将未来师父的姐姐称为“大姑”,显得更亲近了一步。大姑见杨振杰举止有度,爽快知礼,痛快地说:“可以啊!”
在北京几天,他在大姑的引领下,见到了多位意拳高手,其中就有姚宗勋,还看了姚宗勋指导弟子练功和对抗演练。王芗斋之所以托付衣钵于姚宗勋,主要是因为姚宗勋实战功夫过人,当年奉王芗斋之命,击败了专门挑战意拳的一位声名赫赫的大师,使意拳名声大噪。杨振杰看了意拳站桩、试力、试声、走步、发力、推手、散手等训练。
姚宗勋见师姐亲自引领杨振杰到来,当场就对杨振杰进行了站桩指导。大姑看出他是块练武的料子,且厚道朴实,还向他介绍了杨绍庚青年时追随王芗斋、姚宗勋炼功的情景,杨振杰非常振奋,对大姑说:“我回去,就去拜师父学意拳!”大姑见此情形,说:“我给他写封信,你带着见他。他最爱吃北京出的一种黄豆罐头,我买来你带回去送给他,他就相信你真来北京家里找过他……他很有性格的……”
回到洛阳的当天晚上,杨振杰乘公交车,从洛阳东边的老城到了洛阳大西头的涧西坦克路一带,找到了杨绍庚家。开门的就是杨绍庚,杨振杰一看模样,直接就说:“你是杨老师吧?”杨绍庚“嗯”了一声,杨振杰赶紧说:“我叫杨振杰,刚从北京回来……”说着掏出信递上。杨绍庚接过信,扭头就回屋里去了。
这时,杨绍庚的夫人走上前来,非常亲切,招呼道:“小杨,进来坐。”杨振杰提着东西进了屋,杨绍庚的夫人给他倒上水,热情地和他攀谈起来。杨绍庚却再没露面。坐了一会儿,杨振杰觉得太尴尬,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杨家门,杨振杰行走在夜色中。心情沉重,颇感失落。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也许是太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