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的自觉到形而上学
——读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
王一丁/文
鲁迅曾评说,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文学史上首次出现的一个“文学的自觉时代”,这一自觉是以人的生命和思想的觉醒为底蕴的。翻开汤用彤先生所著的《魏晋玄学论稿》,魏晋时期的人与思跃然纸上。通读本书,我感受到人的自觉与形而上学交相辉映,贯穿全书八篇论文始末。然而,提笔后我才发现,我“有感”的部分很少,这更像是一篇学习魏晋玄学后,梳理总结时所做的笔记,以供自己日后习作思考时查阅翻看。
《读人物志》一篇,汤用彤先生以刘邵《人物志》为研究对象,据此展开三部分内容:概括论述书中大义、推断演绎名家变迁、辨析书中名法儒道四家思想。书中大义有品评人物须通过外在形质观其内在才性,将其内在才性分门别类即可据此详尽人物适宜的职业,检验其行为才能正确判读其人的名目,重视人伦则崇尚交谈论辩,察举人物难以辨别奇尤之人,欲实现天下太平必须仰赖圣人的察举,欲开创千秋大业就要崇尚英雄豪俊,高尚的君主美德是主张中庸无为。魏晋时期至汉代,近人事的名学逐渐演变成为趋于虚无玄远的玄学,即由人的自觉聚焦于形而上学。第三部分“明四家”论述魏初学术思想杂糅自名法儒道四家,由此可见刘邵《人物志》所具有的重要历史价值。本篇框架见下图。
玄学体系的建立,有赖于言意之辨。在《言意之辨》开篇,汤用彤先生便提到“研究时代学术之不同”,不仅要“注意其变迁之迹”,而且更应当“识其所以变迁之理由”。在魏晋时代,名家学术流行一时。魏晋时代的名家其原本目的为品评人物,“学贵玄远,则略于具体事物而究心抽象原理”,逐渐转向为辩论名实之理,最终归宗于无名无形的言不尽意之说。因此,“言不尽意”实为崇尚名理的必然结果。其后,王弼将“言不尽意”加以变通,主张“得意忘言”,这不但为经学书籍提供了可靠的解释方法,而且深深契合玄学的宗旨,即“玄贵虚无,虚者无象,无者无名”,还为儒家与道家提供了会通的桥梁。王弼的“得意忘言”将汉易象数之学一举廓清,使汉代经学转变为魏晋玄学,玄学的基础由此而奠定。
第三篇为《魏晋玄学流别略论》,在详尽论述魏晋玄学流别之前,汤用彤先生对汉代玄学与魏晋玄学进行了区别对比,二者最初虽然都以老子学术思想为依托,但汉代玄学通过自然物理推演天道与人事,而魏晋玄学并不执着于实物,放弃了天道而追究本体,更接近于对纯粹玄学的讨论。魏晋玄学流派各异,数量众多,汤用彤先生以其中最重要四个流派为对象展开论述(如下图),分别为:王弼或本无义、向秀与郭象或即色义、心无义、不真空义。王弼思想与释家本无义相近,都主张“以无为体”,宇宙的本体是无,其人生观主张“反本为鹄”,即回归本真。向秀、郭象思想与释家即色义相近,主张“独化”,即自然而然,人生观主张“安分”。心无义一派以心神为虚豁,不真空义一派主张非无非有。
就西晋何邵所作《王弼传》,汤用彤先生著作二篇,分别为《王弼大衍义略释》及《王弼之圣人有情义释》,在此段一并讨论。汤用彤先生对玄学本体论的兴起的发生学探究,是以王弼的大衍义为例,说明新学是如何在与旧学的斗争冲突中,逐渐获得其主流思想地位的。其冲突之剧,尤可见于王弼释大衍义是对汉代儒学的彻底摒弃,对后世的易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汤用彤先生称其为“中华思想史上之一大事因缘”。何晏认为圣人无喜怒哀乐,王弼认为圣人有情。就此辩驳,汤先生综合汉魏年间的学说做出三点推测。其一,圣人无情是汉魏年间名士必然推崇的学说,王弼提出圣人有情实则是为立异。其二,圣人无情观点的流行是新学战胜旧学的必然结果。其三,王弼主张圣人有情,若以动静为基本观点,亦有其合理之处,即“故圣人虽德合天地,而不能不应物而动,而论性情”。
第六篇仍为王弼之思想,题为《王弼之周易、论语新义》。汉魏之际,学术思想发生巨大变化,既有经今文学与经古文学之争,又有荆州学派的日益发展。汤用彤先生指出,王弼之学与其家世与荆州颇有关系。王弼注《易》时,经传联合,以经附传。其将儒家与道家合同论辩,最著名之处在圣人观念,包括四个方面:主张儒家之圣人而非道家之圣人;圣人圣神明智可知晓预见;圣人以道治世德合自然;圣人被任用就行其道,不被任用就退隐,即用行舍藏。
《向郭义之庄周与孔子》一篇讨论向秀与郭象对于庄子的态度以及对于其学说与儒学的联系。郭象认为《庄子》的宗旨是“明内圣外王之道”,“内圣”是道家的顺乎自然,“外王”取孔儒之旨,不废名教。以“自然”为本为体,以“名教”为末为用。而对于“老、庄绝圣弃智,鄙薄仁义,毁弃礼乐”,郭象在其《庄子》注给出了方法之解答与理论之解答。方法之解答是寄托于言意之辨,即王弼论言尽象,得象忘言,象尽意,得意忘象。读《庄子》的好方法是“善会其旨归,而不滞文以害意”。理论之解答为“外末者圣人之迹,内本者圣人之所以迹。”
最后一篇为《谢灵运辨宗论书后》,谢灵运的《辨宗论》集中表述了儒家与释家在圣人观念方面的根本不同,建立了一种折衷的道生之说。汤用彤先生用排列组合的方法,将圣人是否可学可至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分为四种。一为圣人不可学不可至,此乃中国传统;二为圣人可学可至,此乃印度传统;三为圣人可学不可至,此说无理不能成立;四为圣人不可学但能至,此为谢灵运《辨宗论》所述的道生之说,即“闭其累学”、“取其能至”。
宗白华先生曾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如此时代方能诞生玄学这般“本体之学,为本末有无之辨”的学问。这本《魏晋玄学论稿》虽略显零散,未成体系,而其涵盖的魏晋玄学的主要方面已使我收获颇丰。第一遍阅读,我所作笔记稍显生疏,今后我仍会时常翻看,常看常新。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