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一书中涉及林林总总的人物不下多个,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隐士童稚,我觉得有一人值得特别称道,就是顾恺之。他可说是“穿越一族”了,从文学门,到言语门,到巧艺门,都有他的身影。纵观他的从政经历,跟桓温、殷仲堪、谢安、桓玄都有交集,是《世说新语》中面目气韵最为生动的一个人。《晋书·顾恺之传》评论他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后世人谓之“三绝画圣”。“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世说新语·巧艺》。不论诗也好画也好,顾长康十分注重神韵。他著有《画论》,提出以形写神、“迁想妙得”的绘画思想,对后世绘画、艺术的发展影响深远。所谓“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要画出手挥五弦的动作很容易,要画出目送归鸿的神态就很难。所以他不到心领神会之时,绝不轻易点睛。顾长康给裴楷画像,脸颊上多添了三根胡须。有人问他是什么原因,顾长康说:“裴楷俊逸爽朗,很有才识,这恰恰是表现他的才识。”看画的人仔细端详,确实觉得增加了三根胡子才更有气韵,远远胜过还没有添上的时候。由此看出他十分注重人物画的传神,并不追求绝对的形似。唐代张怀瓘对其画评价甚高,评价南北朝时期的三位丹青妙手时说:张僧繇得其肉,陆探微得其骨,顾恺之得其神。神妙无方,以顾为最。同时代的谢安对他推崇备至,说他的画“有苍生以来未之有也”。当时顾恺之为很多名士画过像,他之所以广受欢迎,主要是契合了当时名士的审美观,即“重神”“传神写照”。传说顾恺之当初是以一幅《维摩诘像》壁画而名传天下。那一年,金陵瓦罐寺筹建寺庙却缺乏资金,于是号召当时所有的官吏学士来进行捐款,但是没有一个人捐出超过10万钱的,所有人捐的钱远远不够寺庙扩建的,这时,顾恺之来了,他说有办法。他让寺里留一面墙给他作画。他闭门画了有一月余,画的是一幅巨大的佛像,最后他拿起画笔,在佛像的眼睛处轻轻一点,画像立刻像活了一般,“光照一寺”。做好画之后,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很快便筹集了一百万,而顾恺之的名声也在天下传开。他画的维摩诘像,之所以引起轰动,主要还是因为顾恺之赋予了一种艺术形象,“清赢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通俗地讲就是,维摩诘的形象很轻瘦,仿佛有病的面容,伏在小几上,像是在深深的思考着什么。传神地刻画出了维摩诘这位佛教中大居士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就与当时人们幻想的那些名士的形象相应和。顾恺之其实是魏晋文化审美思辨的一个代表。魏晋名士最重形,也最重神,形神具备是他们的最高理想,即追求形神的绝对统一。当时的士人品评人物,首先看他意态是否闲雅,神情是否清朗,如《世说新语·容止》中的“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又如“庾风姿神貌,陶一见便改观;谈宴竟日,爱重顿至。”、“王戎云:“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见裴令公精明朗然,笼盖人上”。皆是重点刻画其人的精神气度。神之一字,最在其眼。所以也特别重视观察其人的眼睛,如《世说新语·赏誉》中有“谢公云:“见林公双眼,黯黯明黑。”、”裴令公目王安丰:“眼烂烂如岩下电。”《世说新语·容止》记载:中书令裴楷容貌俊美。有一次生了病,非常疲乏,晋惠帝派王夷甫去看望他。这时裴楷正向着墙躺着,听说王夷甫奉命来到,就勉强回过头来看看他。王夷甫告辞出来后,告诉别人说:“他双目闪闪,好像山岩下的闪电;可见只是小恙而已。”魏晋时期士人之所以特别重神,是与当时崇尚玄学分不开的。两晋时期,清谈鼎盛,以老庄道家思想为基础,同时汇通儒教、佛教的玄学开始兴盛。其无为而治、齐物忘我的思想境界让士人在精神上得到了慰藉和解脱。清谈的主要议题就是有和无、性和形的思辨。而两晋时期,佛法东来,在东土迅速发扬光大,佛法开示“真心自性是人人本具,只因妄想攀援不能证得”,法身常住,不死不灭,光明彻照,身体只是皮囊,是识神暂时寄寓的旅舍。名僧支道林、慧远常跟名士们交往讲学,促进了佛教教义的传播。在玄学鼎盛之时,精神不灭已是共识,名士们向往隐逸泉林,修身悟道。所谓越名教而任自然。“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世说新语·识鉴》”很显然,魏晋时期重神的审美意趣对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深远,在艺术创作和文学评价上都可见其身影,正是“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诚如美学家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所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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