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乾隆版《太湖县志》卷之二“舆地志”的“坊表”里,第一位记载的是“圣旨坊”,后来的道光、同治和民国等县志皆有同样的记载,也始终排在第一位,非常引人注目。
历代《太湖县志》记载了诸多“坊表”。坊表为牌坊、华表等的总称,为中华特色建筑文化之一。牌坊由棂星门衍变而来,其原始雏形名为“衡门”,《诗经》中《陈风·衡门》曾云“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据此推断,“衡门”最迟在春秋中叶就已经出现,衡门后又变成坊门、牌坊。开始用于祭天,后用于祀孔,再后来从实用衍化为一种覆盖极为广泛的纪念碑式古典建筑,大抵由单排立柱,上加额枋、斗栱等构件组成。牌坊大概滥觞于汉阙,成熟于唐、宋,至明、清登峰造极。在古代社会,但凡建立高耸入云的坊表,主要用于旌表和嘉许那些取得功勋、科第、清流德政以及忠孝节义等的当地名人。牌坊大多为冲天式,有“一间二柱”、“三间四柱”、“五间六柱”等形制。牌坊大都矗立在人口密集的城区,景观性很强。有竹质的,有木质的,也有石质的。豪华的则有琉璃制和铜制的。有的已成为地方的标志性建筑,如闻名遐迩的歙县棠樾牌坊群。
在乾隆版《太湖县志》卷之二“舆地志”的“坊表”里,第一位记载的是“圣旨坊”,后来的道光、同治和民国等县志皆有同样的记载,也始终排在第一位,非常引人注目。县志里这么写道:县治北毕家衙前,为毕银立,刘诚意伯有联云:“赤手金戈扶圣主,丹书铁劵赐勋臣”。
这幅醒目的楹联所传递的历史信息,早已淹没在历史的遗尘里。除极少数太湖本土的毕氏族人略知一二之外,恐怕当今的太湖人几乎无从知晓。
那么,这里所述的毕银这个人是谁?这位圣主又是哪位皇帝?毕银和这位圣主有何特殊的渊源?丹书铁劵就是世人所传说的免死金牌,为何颁发给太湖的这位先祖?这幅楹联又在讲述怎样一段神奇故事?
历史的迷雾,总会在不经意中被我们打开。翻开史书我们知道,上述的刘诚意伯即是刘基刘伯温。他作为明朝时期的一代军师,其一生极富传奇色彩,在民间极为推崇,几乎成为神化了的人物。正因为刘伯温帷幄有奇谋,尤其在参与消灭张士诚、陈友谅与北伐中原等军事大计中,一举平定海宇,功冠有明一代。于洪武三年(年),封诚意伯,故后人又称刘诚意。由此推之,上述一代圣主自然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此,我们的视域开始向六百多年前回溯,元末明初那段狼烟四起、战伐纷争、波澜壮阔的史幕,便被徐徐推开。
千古往事,终以史为证,首先还得从县志说起。在乾隆版《太湖县志》卷之八“武仕”里第一个记载的依然是毕银。志云:“毕银,大河卫指挥,有传。”毕银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古代战将。
果然,在卷之九“人物志”中的“武功”里,排在第一位的还是“毕银”。志书里将毕银一生的丰功伟绩载录无遗。志书里这么写道:“明,毕银,字玉崖。元末时,集众数万,建寨太、望间,为一郡保障。辛丑率众归附明太祖。鄱阳湖之战,尝手书资其军粮,银,浚河输运以应之。洪武改元,授英武卫指挥使,赐金龙衣一袭,追封三世。十年,改授大河卫,奉敕镇守辽东。寻卒,上遣官谕祭,赐其子名曰“文”,世其官。未几,文亦卒,上复遣官谕祭,并归其葬。其见优宠如此。银,英武有才略,善器使人。湖武胄之盛,银为之倡,且多出其麾下,功烈至今不泯”。
同样,在道光卷《太湖县志》卷之二十三、同治卷《太湖县志》卷之二十二、民国卷《太湖县志》卷二十等所有人物志“武功”个人专传里,第一位记载的同样是“毕银”这个人,只是其功绩略有删减而已。
从上述记载里,我们可以知晓,原来毕银是一位太湖籍的地方义军首领。在元末明初之时,毕银率众归附朱元璋,并疏通河道,运输军粮,为朱元璋在鄱阳湖顺利攻克陈友谅,做足后勤保障,立下赫赫战功。
后来,在《江南通志》卷一百五十二“人物志”中的“武功”载道:“毕银,太湖人,元末集众数万保障一方,后归太祖,鄱阳之战尝资军粮。洪武改元,授英武卫指挥使,十年改授大河,镇守辽东。”在《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氏族典卷诸姓部之四十四部分,也曾对毕银这段的传奇故事进行了类似地记载,后还载道:“(毕银)寻卒,遣官谕祭,赐其子‘旻’,世其官”。
元末时,整个战局的烽火席卷江南,尤其那场极为惨烈的鄱阳湖之战,被中外史学家视为中世纪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水战。战局的前后大抵从至正二十年(年)闰五月到至正二十四年(年)二月,历时五年多。而鄱阳湖水战,从至正二十三年(年)七月二十日开始到八月二十六日结束,前后历时37天,其时间之长、规模之大,投入兵力、舰只之多,战斗之激烈,可谓异常空前。当时朱元璋所拥有的明军仅有20万人,而陈友谅所拥有的汉军则达65万人之多。此战中,朱元璋乘陈友谅军久攻坚城受挫,分兵据守鄱阳湖口,先断其退路;继而集中兵力,巧用火攻,歼其主力;后水陆截击,全歼陈军于突围之际。这场中国水战史创造了中国历史上继赤壁之战后又一个以少胜多的典型的著名战例,为明朝统一江南地区奠定了基础。
元朝末年,因朝政废弛,社会动乱剧烈,农民起义如火如荼,南方各反元武装风起。正是因为朱元璋得到了地方武装势力从粮草到船只、从募兵到兵器等诸多方面的的鼎力支持,方能奠定胜局。
消灭了陈友谅,明军迅速地鲸吞了江西、湖北和湖南。长江地区持久不决、势均力敌的局面彻底被瓦解,明朝的版图也因这场胜局扩大了两倍。
朱元璋志得意满,洪武三年(年)十一月,大封天下。除封赏有功之臣外,对地方武装的主要人物也一一授奖封爵。明代自京师达于郡县,皆设立卫、所,军制即为卫所制度。卫、所最高指挥官就是都指挥使司。毕银初始被封为英武卫,后改为大河卫,再一路擢拔,镇守辽东。赐金龙衣一袭,追封三世。其子被赐名为“旻”,在《古今图书集成》里载:“赐其子旻,世其官。”而在历代《太湖县志》所载为“文”,似乎为错载。
这里还有几处疑虑,上述记载了“辛丑年”到底何年呢?辛丑年在元代有两个,分别为大德五年和至正二十一年。第一个是大德五年(年),大德是元成宗孛儿只斤·铁穆耳的年号,于年—年在位,是元朝第二位皇帝,蒙古帝国第六位大汗。第二个是至正二十一年(年),至正是元惠宗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的第三个年号,也是元朝的最后一个年号,元惠宗就是元代的末代皇帝。因此,这里的“辛丑年”就是年。再一次证实,毕银所处的年代正是元末明初。
到此,毕银的故事还远没结束。在乾隆版《望江县志》记述“连塘城”旧址时也载道:“元末大富豪毕银,率望、太县民拒贼、护耕筑此,其东二里有关马城,高埠有望河楼,小茗之巅有大寨烟墩,四望相应。与民约,贼至入堡,贼去则耕”。
原来《太湖县志》所载,毕银集众数万,建寨太、望间,为一郡保障,其根据地即是现在的香茗山。香茗山作为太湖和望江两县的界山,据《大清一统志》卷十三所载:“香茗山在太湖县南四十里,望江县西北七十里,太湖县志中,一峰曰莲花峰,左曰小茗山,右曰大茗山,尤为高峻。上有丹砂,险不可取,山半有洞,可容数百人,有泉甘冽;望江县志中,大茗山山巅有巨石,屹立顶,平如砥。云常覆之有水,沿流入马头河”。
在元末明初,全国各地战乱四起,为抵御匪氛,筑寨于险峻的香茗山,对于相对处在丘陵平原地区的太湖和望江两县,这是绝佳的选择。望江的连塘城正是历史上“连屯旧戍”的遗址,清康熙六十年《安庆府志》“连塘城”词条记载:“茗山下,刘裕与卢循大战于此。”在《御批资治通鉴纲目》也曾载:晋安帝义熙六年()十二月,大将刘裕(字德舆,小名寄奴,即宋武帝,南朝刘宋开国皇帝,永初元年刘裕代晋自立,定都建康,国号“宋”)军雷池,战卢循于连城,循大败。“连屯旧戍”遗址位处望江县鸦滩镇,目前已列为望江十景之一。
可是,在《望江县志》里竟然将毕银记载成望江人,这不免让人成疑。在历代《太湖县志》以及官方记录里,毕银为太湖人,这是有据可依的。
为了进一步弄清楚这其中的历史疑团,笔者有幸搜集到太宿望连宗撰修的《毕氏宗谱》,谱序中赫然厘清了太湖毕氏的流源,支脉明辨,眉目清晰。据谱中所述,毕银为太湖毕氏的第四十五世,属于太湖支系的第四世祖,为第三世祖毕天祥的长子,谱中“毕银”条写道:“字玉崖,号书典,明授枢密院指挥事,载太望两志。至大壬子年(年)正月十五日午时生,洪武壬戌年(年,洪武十五年)十月十六日未时殁,葬望邑张山寺左,午山子向,墓前立有旌表石柱,面朝武昌湖(现属望江古炉乡,墓已毁,现为农田)。”许是毕银死后葬在望江,望江人便认为毕银是望江人。
《毕氏宗谱》序中还载:“第一世,六公(毕氏第四十二世祖),宋末由河南迁太邑,始祖,明敕赠枢密院指挥。”“迨其后犹晋而唐而宋,支庶分繁,任务代起,迁徙靡定,指不胜数。独念六公迁太,普发继世,以及天祥之三公者,太宿望三邑之公祖也。祥生子九,长曰银,八曰璟。银授大河卫指挥,璟为御林前卫指挥,其事业著显,于当时而追封三世者,犹堪记忆也。银子九信栓居长、信相行八,二公者,又分太宿分支之祖也。首举太邑,信栓公后裔也。”由此可见,毕银为太湖人无疑。而太宿望等地的毕氏,皆是由太湖毕氏开枝散叶,星散繁衍而成的。
笔者还在《毕氏宗谱》中见到《毕氏像跋》,竟然是南宋末著名的抗元名臣、民族英雄文天祥所撰,跋中道:“毕先人勋业著于当时,道德鸣于斯世”;还见到毕银的二弟毕璟殁后的《明故昭毅将军毕公神道碑铭》,碑铭为从郴州兴宁县知县致仕的鄱阳人戴用所撰文,铭中写道:“公讳璟,安庆之太湖人丁。”另外江西都指挥使胡鉴为碑铭篆额,江西都司知印夏炳为碑铭书丹。这铭文皆是官方所载,可见其准确无二,再次佐证毕银为太湖人氏。
正因为毕银功高位巨,望江人对于毕银的膜拜还是挺高的,对毕银竟称呼毕宰相,这恐怕仅仅是民间传说而已,史载上却毫无依据。
这里还有最后一个谜团尚未解开,为何毕银独于望江筑寨,而不在太湖筑寨?据中共望江县委党校网站所记载,在元末时,毕银与方用之子方黝起兵香茗山,维护地方百姓免受祸乱,后投朱元璋,立功建业,颇有作为。据《方氏宗谱》所载,方用为望江方氏始祖方开宗的儿子,方开宗于宋末迁居望江之西北莲塘城,方开宗后来官至南宋枢密院副使。而方用乃元代有名的理学家,与号称“元诗四大家”的揭傒斯同受业于许谦,并称“许门四杰”。
而毕银的曾祖父六公,同样是宋末由河南迁太邑。太湖毕氏和望江方氏很早就有联姻,且毕银的第三位继室恰是方氏。由此可见,两大宗族联袂,完全是宗族联姻所致,共同筑寨抗击外敌,成为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可惜的是,在太湖老城区为毕银设立的牌坊,在文革时被破坏,现已荡然无存。致使毕银的这段传奇历史被淹没,太湖后人更是了解不多。
国史就是让后人追寻和缅怀先辈们丰功伟绩的经典教科书;而宗谱既可以作为了解整个家族如何支蕃派纷的依据,又同样可以作为国史的重要补充,足让华夏子孙了解先祖们不屈抗争不断奋斗的家族史。国史和家史相互传承,相互辉映,业已成为中华民族兴邦安国、凝聚人心、文化自信的重要支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