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诗仙李白,在中国可谓是世人皆知。自从被贺知章比作谪仙人之后,李白的形象仿佛在历史上就定型了。“诗仙”成了李白最好的代言词。以仙人的身份来比喻他,也是世人对他才华如此惊人的最好诠释了,恐怕大多数诗人见到李白怕都要自惭形秽了。
李白生平浪迹天下,慷慨自负,不拘常调。“常欲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彼渐陆迁乔,皆不能也。”他尚武轻儒,脱略小节轻财好施,豪荡使气,这就养成了他崇尚英雄的性格。
他的身上,兼备了儒道侠禅各家的特质,“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是儒家的傲岸坚强;“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是道者的避俗离浊;“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是侠者的任性狷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禅者的玄思独绝。
李白是一个复杂的人,他接受了多方面的文化气息,在那个盛世之中,他从少时任侠的青葱,到“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狂傲,到政治上的不得志,从此浪迹天涯。他是一个传奇,难怪贺知章给他那样的评价。
李白是一个懂得自我评价的人,他对自己的才气常自信,在《书怀赠南陵常赞府》就写道:“君看我才能,何似鲁仲尼?”。在《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写道:“剑非万人敌,文窍四海声。”《赠张相镐》说:“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李白自认为文名满天下,并超过了乡贤司马相如。
这些都是一位诗人的独白,对自己的评价,你可以说他狂狷,说他恃才傲物,然而也正是这样一位诗人写出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句。他自比孔夫子、司马相如,虽狂,却狂出了文章,狂出了气质。谁也不能说李白没有孔子的才华,没有司马相如的名气。大抵文人志士,都敢给自己下一个敢比古代圣贤的评价,这是出于对自己才华的认同,也是给自己立下的一道警戒线。
后人对李白的赞美更是无以复加,而对其才气的评价更是极为突出,甚至可以说李白是天赋诗才的代称。然而这位“楚狂人”遇到了杜甫时却并没有保持一贯的倨傲,他认同杜甫,在自己如日中天,名满天下的时候,他遇到了比自己小十一岁的杜甫。当时杜甫的名气远不如自己,李白却对杜甫的才能极为推崇,他在《戏赠杜甫》中写道:“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谑而不虐,朋友间的关爱之意,油然而出。
同样,聊起近代的一位大贤--章太炎先生。章先生在东京担任《民报》总编辑的时候,曾在壁间大书四语,曰:“我若仲尼出东鲁,大禹长西羌,独步天下,谁与为偶。”这是东汉隐士戴良的自评,但也可知,章太炎先生是一个极为自傲的人。后来,他教导出的学生,如黄侃、刘文典等人也是一个脾气,但这些人皆有真才实学,还曾在北大任教,为中国文化的继承和发扬做出了巨大贡献。
章太炎自比孔子、夏禹,是一种自我评价。有人曾说过,章太炎先生是中国封建社会和现当代社会之间具有过渡性意义的知识分子。如果以中国最后一个皇帝的下台为标志的话,他就是封建王朝的最后一个知识分子,和进入现当代的第一个知识分子。可见其影响之大,学识之高。
章太炎狂傲,却无人敢言。他曾“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一生“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鲁迅称他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模。”鲁迅对人常以讥讽之言,然而对待章太炎这位师者却不敢妄词。章太炎评价自己的学问如同孔仲尼,才干如同夏禹,这既是知识分子的傲气、傲骨所在,也是一种自我评价和认可。其一生所为、所行、所言、所书,可堪此评。
然而,生活中,有些人有章太炎的傲气,却没有章太炎的才识,闹出了一番笑话;有些人,在某方面有堪比章太炎的能力,却远没有自我评价的勇气和认同心,白白埋没了自己的才干。可以说,客观、合理地自我评价是必要的人生阶段。认清自我,给予适当的评价,不傲不贬,不悲不悯。
李白正是如此,自比天高,却对“晚辈”杜甫关爱有加。同样,“若仲尼出东鲁”的章太炎固然自视甚高,但并非目无余子,他在政治方面极推重宋教仁、陶成章,在革命方面,他极推重黄兴,在学术方面他也极为推重刘师培、黄侃。
李白、章太炎皆一代文学大家,前者可称文学超人,后者也是承前启后的革新者。他们对自己的评价很狂傲,也很客观,不随大流去自谦、自贬。“独步天下,谁与为偶”的哀叹,充满戏谑之意,也是对世人的警醒。而李白、章太炎,在客观评价自身之后,才去评价别人。李白重杜甫、高适等人,章太炎重宋教仁、黄侃等人。这两者看似矛盾,却说明了一个道理:不会客观地评价自己,就不能客观地评价他人。
世人要么有才而无傲骨,要么傲气而无才,皆不能公正、客观地看待自己。这就注定了李白、章太炎这样的大家百年难遇,而当人们明悟了此间风景,那么“楚狂人”多出几位,也未曾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