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之“道”是否“可道”?
——兼论张载气学中的“道”与“名”
苟东锋
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暨哲学系副教授
原文刊于
《人文杂志》,年第1期
内容提要:
形而上学或者说“道”是否可言是一个古老的话题,道家在这方面有一个强势的理论,认为“道”不可“道”(名、言),却可以“正言若反”的方式表述。禅宗亦在同一理论延长线上理解其不可说的“第一义”。冯友兰将这一致思方式概括为“负的方法”,并认为其为中国哲学的基本特质。然而,此一论断忽略了儒家对形而上学言说问题的独特理解。大致来看,儒家之“道”是否“可道”并非一个纯理论问题,而决定于言者或听者的德性和修养。就理论现象而言,孔子之后,儒家大量谈“道”论“性”,一些儒者还对“道”或“性”何以可言做了深入思考。思孟学派率先通过新形名学的思路对此进行了初步解答,却依然遗留下若干问题。后来,荀子、董仲舒,尤其是张载则引入气论,较为全面回答了这些问题。张载一方面通过“太虚无形,气之本体”说明了为什么可以通过有形的气说明无形的道,另一方面则通过“客感客形”与“无感无形”的相通说明了内在之形和外在之形的关系。同时,张载的相关思考抓住了儒家道论对于“成德”与“得名”工夫的强调。儒家形而上学的言说方式与冯友兰所谓“负的方法”和“正的方法”都不同,而是长期以来被忽略的道论方法。
关键词:性与天道;道;名;形名;内形;外形;气如所周知,在中国哲学史上,道家率先注意到其形而上学与言说的关系问题,并做了明确回答。这表现在其对“道”与“名”(道说,言语)之关系的处理上。《老子》开篇就提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一般来说,这两句话表明老子认为其形而上学的主要或说唯一术语“道”是不可言说的。当然,所谓“不可言说”并非“不言说”,而是以经过反思之后的“正言若反”的方式而表现的“无名”之“名”。庄子将这一思路进一步表述为:“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庄子·齐物论》)这一方面是说道家的形而上学术语“道”是与一般的“小成”之道不同的“大成”之道,另一方面是讲与这种“大成”之道相应的是一种隐藏于“荣华”之后的不可言之“言”。[1]与道家这种鲜明姿态不同,儒家似乎从未对其形而上学的言说问题有过明确表态。儒家的“道”及其术语谱系是否“可名”呢?儒家对于此一问题的重视程度显然不如道家,但也并非毫无考虑。通过梳理儒家对于名言问题的考察,尤其是张载对于“名”的反思,我们有望得到一条儒家对于其理论言说方式问题的基本线索。近代以来,在中西哲学比较的视野下,一些学者重新